杨坚此举,显然是希望暂时稳住周室诸王,以免在大战之前节外生枝。然而,对於诸王而言,毕王宇文贤之死已足以令他们生出唇亡齿寒的忧惧,也足以让他们看清杨坚意欲篡夺皇权的野心。是故,赵王宇文招等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就在宇文贤死后数日,宇文招便给杨坚送了一份请柬,邀请他到府上赴宴。
这明摆着是一场鸿门宴,可杨坚还是带着一大车的酒肉去了。到了赵王府,宇文招很热情地把杨坚邀入寝室。当时,宇文招的儿子宇文员、宇文贯,妻弟鲁封等人都在场,而且跟宇文招一样都带着佩刀。而杨坚的随从只有族弟杨弘和心腹大将元胄,更糟糕的是两人还都被挡在了门外。
如此安排,傻子都猜得出宇文招想干什么。元胄虽然被挡在门外,可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里面的动静。酒过三巡,宇文招抽出佩刀,频频切瓜递给杨坚。元胄顿觉不妙,立刻闯了进去,大声禀报说相府有急事,请丞相不要久留。宇文招大怒:“我和丞相谈话,你来干什么?”随即喝令元胄退下。可元胄却充耳不闻,径直走到杨坚身边,手按剑柄,对席上众人怒目而视。
宇文招见状,只好干咳几声,堆起笑脸道:“我又没什么恶意,你何必如此猜疑?”元胄不搭理他,脸上还是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杨坚似笑非笑,只顾低头喝酒不说话。宇文招大为尴尬,又劝了几轮酒后,忽然作出呕吐之状,连称不胜酒力,要到后阁歇息片刻,让两个儿子继续陪丞相喝酒。
可是,宇文招刚刚起身,元胄就冲过来一把扶住了他,手上却暗暗使力,硬是把他按回了坐榻。宇文招几次想起来,都被元胄按了回去。元胄的意思很明显——只要把你宇文招钉在这儿,谅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宇文招苦笑,只好又说自己口干舌燥,让元胄到厨房给他拿些水来。元胄却纹丝不动。正在僵持之际,滕王宇文逌恰好姗姗来冲地前来赴宴,杨坚立刻起身相迎。元胄连忙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情况不对劲,赶紧走!”杨坚不以为然:“他们手里又没有兵马,还能怎么样?”元胄急道:“兵马本来就是他们家的,如果他们抢先发动,大事就玩完了!我不在乎一死,就怕白白送死。”杨坚不理,照旧回到榻上坐下。元胄心急如焚,又听到内室传出铠甲铿锵之声,遂大声道:“相府一大堆事等着处理,丞相怎么还能坐在这儿!”旋即不由分说地扶起杨坚,连拉带拽地把他推出了门外。守在门外的杨弘立刻护送杨坚出去。宇文招赶紧起身来追,元胄却堵在门口不让他出去。宇文招气得脸色铁青,身后众人也都蠢蠢欲动,可看着元胄那张凶神恶煞的脸,还有那副铜墙铁壁般的身躯,终究还是没人敢动手。
杨坚就此逃过一劫。
关於这场“鸿门宴”,如果历史记载属实的话,那么杨坚在这件事上显然太过麻痹轻敌了。他自以为宇文贤一死,其他诸王就难有什么作为,这无疑是拿自己的性命和帝业在开玩笑。倘若没有元胄的警惕和果敢,他恐怕早就成为宇文招等人的下酒菜了。由此可见,能成大事的人并不见得永远英明,他也有脑袋短路的时候。但是在他偶尔犯糊涂时,身边却不能没有清醒的人。
事后想起来,杨坚肯定会为自己的轻率惊出一身冷汗。不过,这场“鸿门宴”倒也不全是坏事,因为它在客观上给了杨坚一个诛杀诸王的借口。
这一年七月末,杨坚断然出手,以阴谋叛乱为名,将赵王宇文招、越王宇文盛这两个最为年长的亲王,连同他们的儿子全部诛杀。
至此,北周宗室中最有威望的几个亲王都被干掉了,剩下来的那些,就只能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什么时候剁掉,就全看杨坚的心情了。
七月下旬,郧州(今湖北安陆市)总管司马消难也拉起反旗,与尉冲迥遥相呼应。杨坚即命襄州总管王谊为元帅,发兵征讨。差不多与此同时,韦孝宽的东征大军也已进至武陟(今河南武陟县),与尉冲惇的十万大军对峙於沁水。
正当大战一触即发之际,杨坚忽然接到前线密报,称梁士彦、宇文忻、崔弘度三员大将皆暗中收受尉冲迥巨额贿赂,以致军中骚然,人心浮动。杨坚大为震惊,连忙与郑译商议,准备找人把他们换掉。
临阵换将,无疑是用兵之大忌!关键时刻,心腹智囊李德林找到杨坚,说:“您与前线诸将,都是国家贵臣,本来就谁也不服谁,今天所以能指挥他们,只因您用皇帝名义发令。如果疑心前面派出的将领不忠,那谁敢保证后面派遣的将领就一定对您死心塌地?至於尉冲迥贿赂一事,真假难辨,一旦把他们全部免职,极有可能畏罪潜逃;即便把他们全部逮捕,则军中必将人人自危,於军心大为不利。况且临阵换将,自古就是取败之尤。依在下愚见,当务之急,就是派一名有智慧、有谋略、素来为诸将信服的心腹之人,火速赶往前线,掌握军中的所有情况。就算有人心存异志,也不敢发动;即便发动,也可以控制。”杨坚闻言大悟,感叹道:“要不是你一席话,几乎坏了大事!”主意是有了,但是什么人愿意提着脑袋去干这么危险的活呢?
杨坚先是找到侍臣崔仲方,可崔仲方却推说老父尚在关东,怕遭尉冲迥胁迫,所以去不了。杨坚想想也有道理,就去找刘昉。刘昉一听要派他上战场,吓得魂都没了,连连摆手,说自己从不曾带兵打仗,绝对不合适。杨坚无奈,最后只好对死党郑译说,没人要去,只能麻烦你走一趟了。不料郑译却脸色大变,坚称老母尚在,不宜远行,说什么也不接这掉脑袋的活。
危急时刻,一个个都掉链子了。
杨坚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愣是拿这几个贪生怕死的家伙没辙。最后,总算有人站了出来,主动接了这个活。他就是素以“有器局、习兵事、多计略”着称的高熲。杨坚大喜,当即颁发了监军的任命状。高熲接令,即刻启程,连家中老母都不及辞行,仅让人向老母转达了一句话:“忠孝不可两全。”然后便挥泪上路。
自此,李德林和高熲就成了杨坚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而本来居於杨坚集团核心圈的郑译和刘昉,则从此被杨坚彻底冷落,逐渐淡出了权力高层。
就在高熲奔赴前线的同时,帝国东南传来消息,司马消难以辖下的郧、随、温、应、土、顺、沔、儇、岳九个州(今均属湖北),以及鲁山、应城、平靖、武城等八个军镇(今均属湖北),投降了陈朝,并将其子司马永送至建康(今江苏南京市),作为人质换取陈朝的军事支援。
陈宣帝大喜,随即任命司马消难为大都督,总督九州八镇诸军事,并赐爵随国公。紧接着,又下令前方大将樊毅等人,出兵进攻北周,策应司马消难。
大象二年八月初,紧继尉冲迥和司马消难之后,益州(今四川成都市)总管王谦也起兵叛乱,挥师进攻始州(今四川剑阁县)。杨坚即命亲信梁睿为元帅,进军讨伐王谦。
一切都不出杨坚所料,该反的一个个都反了。在杨坚看来,不管是司马消难还是王谦,其实都只是跳梁小丑,根本不足为虑。真正够分量的对手,还是占据了帝国半壁的老家伙尉冲迥。
高熲和韦孝宽能不辱使命、荡平关东吗?
面朝烽烟滚滚的东方,杨坚焦急地等待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