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拂却没有和牧临川一道儿离开,少女犹豫着抿了抿嘴巴,叫住了刘季舒。
“刘黄门”
拂拂轻轻喊道。
“王后”刘季舒诧异地躬身行礼。
陆拂拂顿时笑开了,少女笑起来的时候与大雍所有贵女都有所不同。
大雍的贵女绝不会笑得如此失态,少女就像是从山野间袅袅走出来的山鬼,又像是邻家亭亭玉立的少女,质朴活泼得令人难以移开视线,毫无身为王后的骄矜可言。
拂拂心里砰砰直跳,恭恭敬敬地还了一礼,终于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她是来向刘季舒请教王弼“本末有无”的问题的。
刘季舒与全珏几人本等着拂拂的说明自己的来意,闻言几人面面相觑,几乎都大吃了一惊,“哦王后近日在看些什么”
拂拂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近日在看老子注。”
一直以来,拂拂都有个长处,那便是求知若渴。
大雍重玄学,既为王后,想要了解这些高门大族,玄学不得不学。
拂拂穿越之前倒也学过思想政治,怎么说也是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底子比大雍的平民百姓好上数倍不止,不过老子的内容对于拂拂而言还是有些艰涩了。
“本末有无”的问题
闻言,全珏与刘季舒简直是惊喜交加。
老庄玄学尤为艰涩难懂,陆拂拂进步竟然如此之快。
全珏忍不住笑问“那王后可有所得”
拂拂想了想,缓缓地摇摇头,眉眼透着股认真劲儿。
“实不相瞒,我鲁钝无能,看不大懂。只是前几天看了阮嗣宗的清思赋,当中所描述的夫清虚寥廓,则神物来集;飘遥恍惚,则洞幽贯冥;冰心玉质,则激洁思存;恬淡无欲,则泰志适情的清虚境界使我悠然神往,这才对老庄玄学萌生了兴趣。”
少女口齿伶俐,双眼明澈,神思敏捷。
见拂拂说得头头是道,刘季舒与全珏俱都莞尔一笑,细细地于她解答当中的疑惑之处。
等陆拂拂离去之后,全珏这才转头问身旁的刘季舒,“明公可知晓学习最怕什么”
不待刘季舒回答,全珏朗声大笑,“哈哈哈哈最怕的是不懂装懂,耻于下问啊。”
这陆王后毫无骄矜之色,神态恭敬谦逊,进退有度。全珏心头又升起几分淡淡的喜欢。
待于朝中几位好友碰面之后,有人问“如何”
“这陆王后可堪重任可是贾南风之流。”
全珏与刘季舒相视而笑“不管这位陆王后究竟有无争权夺利之心。她确确实实是个聪明人。”
“此话从何说起”
“她今日向我等请教老庄玄学,又直言向往于阮嗣宗所描述的清虚境界,只怕亦是看出了我等的担忧,特地来向我等表态。”
应该算表明自己没有权欲之心了吧
与刘黄门全常侍等人道别后,拂拂跺了跺脚,长长地吁了口气,又眨眨眼。
天知道穿越前她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村支书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这些股肱之臣直接接触呢。
政治果然不是普通人能玩得起的。
开了春之后,冷暖不定,气温变化大,又日日夜夜忙着改造牧临川,拂拂很快就病倒了。
少女昏昏沉沉地埋在被褥之中,烧得神志不清,全身上下就像个小火炉。
牧临川眼睫低垂,伸手一探她的额头,冷声道“今日朝会不去了,散了吧,吩咐下去,明日另行在琅指笠槭隆
拂拂正烧得昏昏沉沉间,隐约听到少年正与张嵩交谈着些什么,
“不上朝”这三个字描黑加粗地在眼前闪过,拂拂猛然惊醒,起得太急,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别别别啊”
少女烧得脸颊通红,嗓音喑哑,有气无力地说“你答应我的。”
“你快去上朝。”
牧临川讥诮地看着她“都成这样了你还管孤上不上朝”
拂拂抽了抽鼻子,又咳嗽了一声。好像是扁桃体发炎了,一说话嗓子眼里就涩得要命。
“这不是为了你好吗”陆拂拂瓮声瓮气地说,“你快去上朝吧。”
“为了我耽搁一天这多不值啊。”
少年伸出手,冰冷的手指一点一点描画着陆拂拂的眉眼。
前有贾南风专擅朝政的前车之鉴,说他信陆拂拂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带她上朝,放任她干政,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找一个杀她的理由和机会。
早在他还是个稚童之时,他就明白了,众人皆不可信,法裕又用自己的命为他上了这一课。他不信陆拂拂,自始至终就没信过她。
可是没有。
可陆拂拂竟然真的毫无权力欲望。难道说真的是为了他为了他好
少年眼睫半敛,指腹微微一顿。
圆滚滚的佛珠落在脸颊上,像是融化的细雪飘落在肌肤上,微凉,含着淡淡的檀香味儿。
好凉快。
陆拂拂这个时候已经彻底烧迷糊了,只觉得脸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抓住了源头。
牧临川眉心猛然一跳,神情莫辨,低着眼看着陆拂拂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带着他的手还往自己脸上贴。
张嵩惊讶得几乎快合不拢嘴了,心里咯噔一声,暗自替拂拂叫了声不妙。
把陛下当冰盆什么的,这可不是烧糊涂了吗
然而,接下来,张嵩却看到了让他更惊讶的一幕。
少年面无表情地拉下唇角,指腹缓缓摩挲着拂拂滚烫的肌肤。
那双细长的眼飞快地闪过了震惊、杀意、茫然和差点儿让张嵩扑通跪倒在地的羞怯。
细细麻麻的痒意传来,陆拂拂若有所觉地睁开眼,醒了。
一睁眼,便有股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上了天灵感,拂拂一个哆嗦,心道。
作死,她竟然拉着牧临川的手不放。
她一醒。
牧临川猩红的眼盯着她的眼,缓缓地抽出了手,什么也没说。
或许是因为人在病中就会格外脆弱。
感觉到牧临川纹丝不动地坐在这儿,拂拂急得都快哭了,心还在滴血。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她的任务进度条――
“陛下,你你快去啊”拂拂直咳嗽,嗓音沙哑得犹如老妇般难听。
张嵩屏住了呼吸等着牧临川的反应。
少年静坐了一会儿,微卷的碎发垂落在眼前,半晌,这才站起身“走罢,上朝。”
“你再叫尚药局的人来一趟,等孤下了朝若是看到王后的病情没有起色。”牧临川平静地说,“孤要他们脑袋。”
拂拂往床上一趟,拢紧了被褥,昏昏沉沉地骂道。
装什么霸道总裁呢,人太医就打份工做错了什么。
少年孤身一人进了太极殿,群臣面露微讶之色,短暂的哗然与骚动之后,纷纷安静了下来。
没一会儿,便有大臣憋不住了,迟疑地问“陛下,今日王后――不来吗”
是啊,今日王后不来吗
众人面面相觑,眼里含了抹忧色,难道是说这位陆王后也失宠了
牧临川不疑有他“王后今日病了,孤留了尚药局的人好生照顾王后。”
话音刚落,群臣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凝重的面色缓缓复归正常。
不过眉眼里还是含着点儿忧心和失落。
牧临川不就是生病没来吗你们这一个个失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下了朝,黄门侍郎刘季舒、散骑常侍全珏等人和同僚一道上前拜见过牧临川,主动表示家里还有什么什么珍贵的药材,取来给王后补补身体。
牧临川所以到底孤是天子,还是陆拂拂是天子
少年皮笑肉不笑“爱卿的好意孤心领了,孤会照顾好王后的。”
陆王后一病,在后宫与朝野都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下了朝,张嵩瞅着牧临川的脸色问“陛下,今日还处理政务吗”
少年愣了半秒,恍然大悟般地眨眨眼笑道“你这话说得好。”
趁着陆拂拂病倒,他这不正好能放几天假
张嵩笑道“那陛下,今日咱们去哪儿”
“去千佛――”
仔细算算,他已经快月余未曾去摆弄过他那些引以为豪的作品了。
可刚迈出去没两步,陆拂拂那张憔悴的脸一直在他眼前晃悠,挥之不去。
牧临川挥着手在眼前驱赶了两下,未果,顿了顿。
“算了,就不去了,先让她养好身子。”
“等王后养好身子再说。”
托他脑瓜子还算灵光的福,虽说已经怠于政事将近一年,此番重新上手,少年天子处理得还算有条不紊。
少年天子能改过自新,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厢。
已至深夜,细雪飘飘。
荆州,长乐王府邸书斋内。
侍者提着灯,走在前方引路。
“诸位,长乐王殿下到了。”
书斋内一众人纷纷起身恭迎。
不消片刻,牧行简便从廊下踏入,一边动手解开身上的大氅,一边温声叫众人免礼。
抖落了大氅上的雪珠子,青年带着一身肃肃寒意,快步步入席间落座。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安西将军,荆州刺史,长乐王牧行简。
青年身着一身玄色窄袖长袍,乌发高束,瞳色幽深如墨玉,眉眼与牧临川有六七分的相似,只是少了几分i丽,多了几分俊朗与稳重。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