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番外一 谢不臣:桃花依旧笑春风(1 / 2)

第25章 番外一 谢不臣:桃花依旧笑春风

“张汤?你竟然不知道他?哈哈哈哈……”

路边茶肆里,猛然传出了一阵大笑声。

行走於道上的谢不臣,一身青袍,神情略带着几分恍惚,听到这声音,便忍不住抬头朝茶肆里看了过去。

招展的旌旗,在微雨之中有些润湿,像是他记忆里被染湿的青色山峦。

那是几个行脚商人,货物到了荆州城里,便停了下来,聚集在茶肆之中喝茶叙话,言谈之间仿佛聊到了什么,便有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仰面大笑起来。

“啪!”

粗陶茶碗被他一下放到桌面上,发出了一声令人震颤的响动。

“果然是你等边远之人,不知如今的京城,今日的朝廷,到底有多少大事发生!”

那大汉胸腔震动,笑了好一会儿,才道:“就这一位张廷尉,别看他未过而立之年,手里沾着的人命,说出去能吓死你!。去年谢侯府三百多条人命,便都是这一位大人一手给了结的。如今他可是陛下最信赖之人,执掌刑狱官司,京城多少勳贵见了他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生怕他下一刀就落到了自个儿的头上!”

“吓!”

当下便有人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手一抖,摔了手中的碗。

“原来是那谢家谋逆的案子,竟是他做的!乖乖,你这么一说,我们就知道了……”

长道上,谢不臣走在连绵的微雨中,脚步终於停了下来。

“凡尘俗世不必再望,你已去了一颗尘心。”

一声淡然缥缈的叹息,穿过了蒙蒙的雨幕,轻轻落下。

“十世人皇,一世不臣,何必困於尘俗,再去听这些……”

“十世人皇,一世不臣……”

谢不臣终於还是睁开了双眼,脑海之中的一切梦境都远去消失。

没有了从大夏来十九洲时经过的荆州城,也没有了道中听说的种种形形色色的消息,更没有了尘俗之间的恩怨情仇……

谢不臣微微眨了眨眼,长眉如那冷峻的山峰,带着一点点不近人情的淡漠。

昆吾的天还没亮,屋内一片昏暗。

虚掩着的窗外,只有几线朦胧的暗光透入,隐约能看见花木扶疏,有飞湍瀑流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虽然才到昆吾几日,他却已经习惯了在这样喧闹的声音之中入睡。

缓缓从榻上起身,他和衣站到了窗前,却没推开窗,任由外面那一道昏昏的光线穿过窗缝,落到自己的身上。

谢不臣静静地看着,屋子里弥漫着干净的书墨香味,只给人一种冷清的感觉。

这是一个将尽的残夜。

也是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残夜。

昔日,他是谢侯府的三公子谢无名,取字不臣,乃是京城盛筵上人人注目的存在,只是一朝落难,隐姓埋名,从此天下谁又再知“谢三公子”?

今日,他是昆吾横虚真人座下第十三真传弟子,以字为名,改名谢不臣,整个十九洲现在都流传着他“十日筑基”之事……

昔日,今日,也不过短短十日。

他慢慢地抬手按在窗上,手指指腹能清晰地感觉到雕窗的每一寸花纹。

於是,记忆瞬间倒流。

侯府里的刘掌事带着一群小丫头,从他窗前走过去。

那时他正坐於屋中,与其余几人一起品着其中一友才从江南带回来的一泡好茶,这一年的桃花开得有些冲了,密密麻麻地压满枝丫,院落里面一片粉云,瞧着格外娇艳。

他慢慢地沏好了茶,屋内全是氤氲的茶香。

张侍郎家的公子手中捏着折扇,正好站在窗前,他忽然用那描金扇子一敲窗棂,道了一声:“哎,三公子,那是你家的丫鬟吗?”

这一位张家公子,向来是京城公子哥儿里出了名的眼高於顶,竟有丫鬟能入他的眼?

一时之间,众人都来了兴趣,纷纷起身凑到窗边来看。

彼时还是谢三公子的他,并不很感兴趣,只是朋友们都去看了,他是主人,自然不好再端坐在原地,也只好凑了过来,顺着众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於是……

他终於看见了她。

一身浅淡的月白色衣裙,半点儿也不华贵,一看便知道不是富户人家出身。

只是那女子的眉眼之间,却有着不同於寻常人的浅淡温柔,淡粉色的唇边含着浅浅的笑意,低垂着眉眼,偶尔与领着她们走的刘掌事说上两句话,似乎是刘掌事在交代她什么。

她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那姑娘的模样并非是那种一眼便叫人惊艳的,可混在这么多容貌也算姣好的丫头里,却让人一眼就能将她辨认出来。

初看一眼时还不觉得有什么,看第二眼的时候,便会发现她极为耐看,眉眼之间带着一种叫人移不开视线的神采,有一种如玉般内敛的感觉。

就像是把玩一块美玉,一旦看久了,竟然难以收回目光。

直到刘掌事带着人走远了,张家公子才反应过来,又追问道:“是你家丫鬟吗?”

谢不臣没放在心上,他并不很喜欢张家公子的为人,只随口说:“不是。”

他们家的丫鬟,自然会穿着一样的衣裳,那姑娘一身素淡,被刘掌事引着往老夫人与夫人那边去了,约莫是有别的什么事情。

在他回答之后,张家公子就长长叹了一口气,颇有几分遗憾之意。

只是一抬起头来,便瞧见谢不臣不冷不热地看着他,酝酿好的话在肚子里转悠了几圈,竟没能吐出来。

几个人继续喝茶,可张家公子却显得心不在焉。

随后,谢不臣送走了几位客人,便将这事情放下了。

没想到,后来有一次去母亲房中请安,竟然恰恰看见那女子侍立在母亲身边,偶尔会说上一两句话,模样温雅,性情柔和。

他有些诧异地行礼,还没等行完,便被侯夫人拉了起来,好生叫他坐下,这才说了那女子的事情。

侯夫人信佛。

传说早年谢不臣父亲,也就是谢侯爷,在战场上遇到事情,侯夫人在家彻夜祷告,许是佛祖显灵,侯爷竟然逢凶化吉,从边关大胜而归。

从此以后,侯夫人每日必定沐浴后焚香礼佛,希望佛祖可以一直保佑侯府上下。

这几日又到了抄写佛经的时候了,只是侯夫人前些日子生病,熬坏了眼睛,一盯着小字看就犯晕,正琢磨着找个心诚的人来抄,哪里想到,正好遇到了见愁。

她与刘掌事颇有几分渊源,一家得刘掌事照顾,每日为府里送些新鲜瓜果,因为性子温和,处事得体,一向为刘掌事喜欢。

那一日刘掌事在廊下与她说话,才叫了一声“见愁姑娘”,便被他母亲给听见了。

见愁,见愁。

这名字听着,到底有几分古怪。

侯夫人叫人过来一问,才知道见愁乃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因为有人收养,才能长大。

谢不臣听到这里,便没忍住问了一句:“怎么叫这个名字?”

见愁亭亭地站在侯夫人的身侧,面目之中一片淡然,见了他倒也没多少见生人的羞涩之感,尽管出身不高,却偏有一种落落大方之态。

她微微躬身道:“我是被阿娘捡回来养的,那一天阿娘出来拜佛求签,偏生摇出来一支‘心中有佛灵台愁’,才叫佛堂里的大师解了签,便瞧见了还在襁褓之中的我,到底不忍见我饿死,所以抱了我回家,为我起名‘见愁’。”

心中有佛灵台愁。

这一个“愁”字竟有这般的来源。

说到底,是个身世孤苦之人,只是她说来云淡风轻,不卑不亢,倒好像有多简单一样。

谢不臣虽是世家公子,却也见过了不少的世面,曾见黎民百姓生活於水深火热之中,却少见有人对自己的处境这般坦然面对。

侯夫人说,这样算来,见愁算是与佛有缘,又有一副好心肠,能识写几个字,便叫见愁每日来这里为她抄写佛经。

谢不臣并未多问,又与侯夫人叙话了几句便离开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每次去请安都能看见见愁,与她那并不怎么叫人舒坦的名字不同,平时脾气不怎么好的侯夫人在见愁的陪伴下,往往平心静气,面上也总是带着笑容。

因着时常去母亲那边请安,谢不臣偶尔会瞧见见愁所写的字。

平心而论,那字并不好看,看得出底子甚薄,只是笔画之间已经隐约有些挺拔的味道了,像是冬日里傲雪的寒梅。可一转眼,又能感觉出其中的厚实来,像是山野的村姑,与世无争,字虽不好看,却有一种让人心神镇定的力量。